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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迟》

第4章 《春迟》 (第1/2页)

西棠一下飞机,感觉进了毒气室,北京整个三月,雾霾的天数超过了二十天。
  
  西棠来北京,见唐亚松导演,参加剧本讨论会,进行拍摄前期的准备。
  
  三月的最后一天,西棠终于见到了秦国淮。
  
  那是在华影唐亚松的办公室,西棠按照每天的行程惯例,去跟编剧老师上课,那一天,她推开门,只见一个男人坐在沙发的中央,穿一件白衬衣,灰色西裤,头发没有做造型,是略微长的黑发垂落在额头,他听到推门声,略微抬起头来,那张英俊得光彩照人的脸,五官和屏幕上的那张脸是一模一样的,皮肤状态却比屏幕上看起来稍微老一些,眼角有几缕浅浅的皱纹。
  
  那是西棠无数次,在荧幕上凝望过的那张脸。
  
  尽管知道他迟早会来,但那一瞬间,还是愣住了。
  
  旁边的演员笑着说:“淮哥,芳菲来了。”
  
  芳菲是西棠在剧本里的名字。
  
  西棠走进了几步,在沙发前站住,喊了一声,“秦老师。”
  
  感觉自己嗓子发紧,声调有些奇怪,心跳得很快。
  
  那一瞬间,脑子里太多往事闪过,他贯穿了她整个青春年少的时光,墙上贴着他的海报,爱看他的片子,到后来对着他的戏揣摩演技,幻想自己在和他对戏,到现在真真切切地面对着同一张面孔,西棠的脸瞬间微微涨红起来。
  
  秦国淮本人很和气,也很平静,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黄小姐。”
  
  早上开剧本讨论会,座中有秦国淮,西棠很认真,有些害羞,话也没有多说,幸好没人注意到,开完会阿宽进来接她时,她觉得晕眩,氧气吸不进,阿宽还以为她饿到了低血糖,赶紧给她剥糖果,旁边剧组里的编剧助理小何问她:“西棠,下午还去北大街吗?”
  
  西棠点点头。
  
  “那下午见喽。”
  
  《春迟》的剧组筹备会第一次在北京开时,导演唐亚松就给全部演员每个人发了一张借书卡,借书卡上的地址位于北大街胡同的深处,是北京的一个私人藏书馆,里面收藏了大量私人家庭留下的从建国时期到现在,尤其是动荡时期珍贵的家庭书信,照片,和保存下来的文献和刊物。
  
  西棠在北京的这十多天,基本每天下了训练课,就去图书馆。
  
  那一天下午,西棠正在书架上查阅文献,看到馆里来了一位由两个年轻人搀扶着的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旁边还跟着几个馆员。
  
  西棠看了一个熟悉的人。
  
  沈敏一看见她,低身跟老先生说了几句,向她走了过来。
  
  沈敏瞧见她,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你烫头发了。”
  
  西棠摸了摸自己的黑色的齐肩卷发:“嗯,新戏的角色。”
  
  《春迟》的剧本太好了,西棠自己读的时候,几次都落泪了,戏中的第一女主演丁芳菲,三十四岁,设计公司白领,已婚,育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丈夫是秦国淮饰演的左厚,夫妻结婚多年,感情日趋平淡,因为各种琐事反复争吵,终于吵闹到要离婚,这时芳菲母亲突然去世,临终前留下的心愿,是要丁芳菲去寻找青海省西宁市的大儿子。
  
  青海省西宁市格尔木农场,丁芳菲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一九七八年,她出身高知识分子家庭的母亲为了返城,离开了她的青海丈夫,离开了年仅两岁的儿子,残酷年代中的一己私念成为了她一生最大的愧疚,活着的时候她有丈夫女儿,不敢面对这份愧疚,却在离世的时候,把一生的大半遗产,一幢城区的老房子,和结余下的几十万存款全部留给了那个被遗弃在青海湖畔的儿子。
  
  丁芳菲不知道她竟然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母亲的离世给芳菲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她心里满怀悲痛,却也带着隐隐的一丝不满,不满这个的哥哥分走了她母亲的爱,她是母亲生前唯一的女儿,却仍然要执行她的遗嘱。因为正与丈夫分居,所以在电影的一开头,她独自带着五岁的小女儿,从繁华富庶的中国东部,一路西行,千里迢迢去找她一生中从未谋面的大哥。
  
  西棠为了丁芳菲这个角色,把头发烫卷了,她看着沈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挺显老的吧。”
  
  沈敏宽厚地笑:“挺好看的。”
  
  沈敏带她进去了馆藏里面不开放的部分。
  
  这家私人图书馆里面有一些十分隐私的收藏,捐赠人要求不对公众开放,仅作学术研究,这里面包含了沈敏父母的一部分书信和日记。
  
  沈敏说:“我捐出来的,我父母寄回北京的书信,还有我父亲在青海写的工作笔记,整理出来的大约有三十万字。我自己保留了一份复印件,原件捐给了田老先生的图书馆。”
  
  她最近一直在看这方面的资料,容易被触动,西棠满心的感动。
  
  沈敏眼看她眼泛泪光,赶紧转移话题说:“刚刚那位是田老先生,你见到了吧,他是舟舟的书法老师。”
  
  西棠点点头,田稽卿,大书法家,收藏家和馆藏家。
  
  沈敏笑着说:“舟舟从小一直跟他习字,后来老爷子也送我去,我写得一般,舟舟是正式拜过师门的。”
  
  沈敏带着她参观这间的馆藏,走到里头的一个房间,这是一间小小的读书室,棕红色的大书桌,长条板凳,沈敏介绍说,这个读书室不对公众开放,平日里开放给北京几个高校历史系和中文系的研究生,今天是周一,里面空无一人,沈敏带着她推开了门,西棠好奇地东张西望,沈敏却站定了,立在大书桌的中央,指了指墙上的一副字,笑着说:“你猜猜这是谁写的?”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条幅书法,黑墨流云,乌木挂轴,绫锦镶覆,西棠略略眯起了眼,仰起头看那三行章草,却发现是临摹的《远涉帖》,师徒远涉,道路甚艰;自及褒斜,幸皆无恙。
  
  后来从在北京开始跟着编剧老师参与剧组筹备,一直到六月份离开北京出外景青海,西棠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每天都来这个阅读室背剧本,恰好窗子外栽了几株翠竹,十分清静。
  
  有时候读剧本读得累了,西棠抬头揉揉眼睛,那副字就跃入了眼中,笔势细腻遒美,落笔却是一气呵成,飘渺之间仿若流风回雪,字没有署名,仅在条幅的下方,用了一枚小小的朱红印鉴。
  
  那样风骨的字,出自那样一个骄纵狷狂的人之手。
  
  西棠读了将近一个月的剧本后,有一天在华影开会,一个导演组那边的同事唤她,芳菲芳菲,她自然地回了头。
  
  就是那一刻,西棠知道自己入戏了。
  
  周四下午,赵平津开完了会,前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脚沈敏就跟了进来。
  
  沈敏跟他打了声招呼,往他桌子上摊开了文件:“新开展的两个项目的开发方案需要您审批,这是急签文件,还有这一批储备干部的提拔名单。”
  
  赵平津坐在椅子上,取过了水杯,半杯水凉透,他略微皱了皱眉。
  
  沈敏按了内线电话,让秘书送他惯常喝的水进来。
  
  赵平津按了按眉头,凝神看眼前的文件,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望了沈敏一眼:“着急下班?”
  
  从进他的办公室开始,沈敏看了两次表了。
  
  沈敏说:“没有。”
  
  赵平津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多,这时候还早,他加班时候多,下了班还有应酬,沈敏跟着他,很少有八点前能下班的。
  
  沈敏忽然在他跟前说:“我今天约了西棠。”
  
  赵平津搁在桌面上的手顿时停住了。
  
  沈敏解释说:“本想上班中途走开一会儿,没想到您的会开了这么久,我一会儿还有接待工作……她拍戏需要份资料馆里不让影印,我答应了给她带一份复印件。”
  
  赵平津听了,头也没抬:“你明天再给她送过去。”
  
  沈敏说:“她明天要离开北京了,去青海拍戏。”
  
  赵平津听了半晌,依旧一言不发的,继续翻动手上的文件,沈敏站在他的桌子前,一动不动。
  
  他不出声指示,下属没人敢动。
  
  赵平津取过那一叠文件签完了,搁下笔,站了起来,对着沈敏说:“给我。”
  
  沈敏一愣。
  
  赵平津拧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你给她带的东西,给我。”
  
  沈敏说:“您下午还有事儿吧。”
  
  赵平津已经扣上了衬衫的袖口,自己取了西装外套:“你看看贺秘书的行程表,有事给我电话。”
  
  司机见他下楼来:“赵总,要用车?”
  
  赵平津说:“我自己开吧。”
  
  车子驶出了中原大厦,从朝阳门外往东走,夕阳映照在高楼的玻璃,折射在车窗前,微微地有些刺眼。
  
  赵平津手握在方向盘上,握得有些紧了,又不自觉地松一松,他知道她在北京,三月份就过来了,沈敏倒没有主动提过,依稀还是方朗佲说了一声,貌似她也去看了青青,但在他这儿,是没人提起了,一个多月转瞬就过去了,愣是没见过一面。也是,他们如今,是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了。
  
  车子驶进北大街胡同,道路窄了,他减慢了车速,远远就看到了人,黄西棠等在那一方老宅子的门口,小小的一个人儿,穿一件碎花长裙子,一件浅棕色开衫,同色平底鞋,还是那么瘦,脸色是在公开场合下的漠然,白肤红唇,黑发如云,隔了一年多不见了,可这会儿瞧见她,又似乎还是昨天的样子,她似乎越来越好看了。
  
  赵平津停了车,走下车来,西棠仰头看到他,脸上呆呆的。
  
  赵平津递给她一个文件袋:“小敏让带给你的。”
  
  西棠心底一阵一阵的震荡,心脏跳得太快了,连带着半边胳膊是麻的,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语气客气得很:“谢谢,怎么麻烦您跑一趟?”
  
  赵平津不愿与她客套,直接问了句:“你在干嘛?”
  
  西棠老实地答:“等助理的车回酒店。”
  
  赵平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来。”
  
  西棠赶紧说:“不用麻烦了。”
  
  赵平津转过身上了驾驶座,启动了车子,转头看一眼黄西棠,她仍然站在他的车门外,他说:“我叫你上来。”
  
  西棠一咬牙一闭眼,上了他的车。
  
  赵平津一边打转方向盘,调转车头,一边撇撇嘴:“发型太丑。”
  
  西棠立刻抬手掰车门。
  
  赵平津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抬手按下了车门锁。
  
  “这么久不见了,你不能说点好听点的吗?”西棠气得直翻白眼。
  
  “这么久不见了,你就不能剪个好看点的头发?”这人依旧没个正经。
  
  “你是谁,我剪什么头发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不怀好意地笑:“你头发都这样儿了,你那偶像他能喜欢你?”
  
  西棠鼓起眼:“谁喜欢我?”
  
  赵平津斜睨她一眼:“你戏里那男主演,你不是喜欢他?”
  
  西棠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喜欢秦国淮这事儿,赵平津没少见,每次电视上有秦国淮,她都能看得一脸陶醉,有一次西棠沉迷于看他的一部电影,拒绝给刚下班饿着肚子的赵平津做饭,那天晚上赵平津只好叫的外卖,还记得给她叫了一份她爱吃的糖醋里脊,只是他从此记恨在心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还记得。
  
  西棠抬起头嬉皮笑脸地冲他笑:“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我要晚上溜进他房间里,一偿宿愿。”
  
  赵平津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十分严肃:“据说他拍戏一个月都不洗澡。”
  
  西棠蹬着腿大叫:“去死。”
  
  赵平津哈哈大笑。
  
  车子经东二环开往朝阳北路,走到半道儿时候赵平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搁在手挡旁的手机,对着西棠说:“是小敏,帮我接。”
  
  西棠不想搭理他:“你自己接。”
  
  赵平津生气地答:“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你想让我违反交规?”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
  
  西棠看着眼前长长的车流,车子堵在了高架桥的半坡上,前后的车距很近,赵平津一边看着前方路况,一边伸手摸手机,西棠只好伸出手,接起来,按了免提,直接说:“沈敏,是我。”
  
  沈敏是一副丝毫不意外的口气,在那端温和地说:“西棠,舟舟接到你了吗?”
  
  西棠说:“接到了。”
  
  赵平津侧过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敏听见他的声音,开始逐项地报告:“上边的领导预计六点在公司视察完毕,会议报告我整理后会转交刘司机,一会他带给您,今晚定了八点半在北京饭店,您记得出席。”
  
  赵平津答了一声:“嗯。”
  
  沈敏说:“还有贺秘书给您预约的今天下去医院午,庄主任门诊六点下班,下班前您记得去复诊。”
  
  赵平津答了一句:“知道了。”
  
  沈敏汇报完他的行程,跟西棠招呼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西棠问:“身体怎么了?”
  
  赵平津淡淡地答:“胃痛,**病了。”
  
  西棠想说,结婚了你太太没照顾你么。
  
  想想这一句实在可疑,只好默默地不说话了。
  
  赵平津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咱俩分开了你天天诅咒我吧。”
  
  西棠扑哧一声乐了:“造孽太多,诅咒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吧。”
  
  赵平津笑嘻嘻的:“还真没有,我对不起的女人,就你一个。”
  
  西棠赶紧地答:“唉哟,大荣幸。”
  
  赵平津笑了笑,也没有再说话了。
  
  隔了一会儿,西棠还是忍不住:“自己身体当心点儿。”
  
  赵平津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子停在了酒店前的车道上,助理阿宽等在大堂门口,西棠解开安全带,赵平津忽然唤了她一声:“黄西棠。”
  
  这时西棠手机响起来,谢振邦给她发了个信息,倪凯伦正在医院产检,谢振邦摸着她圆圆的肚皮,两个人扮鬼脸拍自拍,西棠对着屏幕笑了。
  
  一会儿她从手机中抬起头来:“什么?”
  
  “没事,过去吧。”
  
  西棠冲他摆摆手:“谢了。”
  
  西棠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赵平津利落地转动方向盘,把车掉头,压线并入了车道,驾驶座上的男人穿一件白衬衣,浅灰西装,隔着车子的挡风玻璃,英俊面容一闪而过。
  
  西棠慢慢地转身往酒店里走,这是一个平淡的星期四的午后,北京五月傍晚的夕阳,淡淡地洒在鼓楼上。
  
  心底一片寂静无边。
  
  去青海的飞机上。
  
  黄西棠睡着了。
  
  梦里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深绿,农场里的牧草长得齐人高,一个女孩子的脸慢慢浮现出来,稚嫩的脸庞,穿一件打着补丁的深绿色军装,扎着腰带,齐耳短发,她知道,那是的丁芳菲母亲的原型,十八岁的高中应届毕业生,在格尔木农建下乡了四年零三个月,从一九七八年返城后,至死,她从未再回过青海湖畔。
  
  西棠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远远地望着她,心底轻轻地跟她招呼:嗨,你回来看我们了吗。
  
  梦境里断断续续,两个年轻人在河边的枸杞树林中纠缠,衣服脱了挂在低矮的枝桠上,身体交缠和激情喘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西棠屏住了呼吸,感觉手脚被压住了,怎么都挣不脱,这时背对着她的男人,忽然转过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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