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刺 (第2/2页)
龙湾码头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
期间,当一群又一群花枝招展在暮色中陆续下船,难免引发了码头周围的骚动,那怕那一个个大大小小们个个都披了斗篷戴了帷帽,还是让无数人自觉饱了眼福。
写意发现了问题,却也无奈。
那怕后湖在城外,不需要谨守夜禁,太晚回去也不好。如此大的一摊,今晚整夜都不知还有无时间歇下。
这么来到第二天。
九月十四。
金陵城东的皇城内,太子朱标早早起床,先去给母亲请安,一起吃了早饭,便赶往大本堂,一群弟弟都还没有到。
先开始读书。
这些时日正在研究父亲让人送回的特别学问,来自那位翰林。
父亲终于允许自己接触这些,却还是让人叮嘱,不可轻易示人。若有不解之处,将来再向那朱塬请教。
朱标还知道,到手的这些学问,也是父亲筛选过,诸如那个他很早就从娘亲口中偶然听闻的‘经济之学’,父亲没给,当下这些,所述大略都是身边万事万物的内在机理。
诸如正在翻阅的《力学》。
朱标从中知道了,北方前线那让大都不战自溃的热气球究竟为何,还悄悄用一块轻纱一截蜡烛,亲自完成了一个小实验。
只觉造物神奇。
翻了几页书,让内侍把书籍收好,朱标又去隔壁探望陆续抵达的弟弟们,老四和老五恰好才到,面对他这个兄长,很忐忑模样。
朱标只是温言招呼,还提醒,父亲即将返回,以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偷懒了,不然,他这个兄长也护不住。
两个兄弟都对他很感激,规规矩矩地再次施礼,才进入讲堂。
朱标旁听了一会儿,其间多看了几眼自家四弟,认真到小心地听着,一点都没走神。显然,父亲当初的那一顿打,让老四记忆太深刻。大概是担心爹爹回来后检查学问,读书也不敢过于懈怠。
离开这边讲堂,朱标转向大本堂内一处议事厅。
左相李善长、中书参政杨宪、中书参政傅瓛、御史大夫章溢、翰林学士陶安和礼部尚书钱用壬等几位中枢重臣已经在等待。
老朱离开时的谕令,北上期间,朝廷诸事都要向皇太子禀报。
朱标知道一个词,叫‘监国’。
太子监国。
不过,当下好像还不算,父亲没有明确交代,于是,这或还只能算听政。
第一次。
只是两三个月时间,因为父亲和母亲的反复叮嘱,朱标大部分时间都是倾听,不会轻易表态,却莫名地很喜欢这种感觉。
】
来到书桉后坐下,今日要继续商讨迎接圣驾凯旋的礼仪流程。
不过,坐下之后,面对堂下侍立的几位大臣,朱标看向陶安,先问起了自己更关心的一件事:“翰林,孤昨日听闻……营海使并未返回,是被父皇留在了扬州?”
陶安点头:“回殿下,是陛下谕令,让营海使在扬州迎驾。”
这么说了句,陶安便识趣闭嘴。
昨日产生的某些心思肯定是不能说的,对于营海使被拦下,陶安也没有过多点评的意思。
不过,陶安话落,堂内却忽有一声轻叹。
唉——
朱标看过去:“左相为何叹息?”
李善长好像刚刚清醒一般,拱了拱手,说道:“回殿下,臣是感慨营海使之圣卷。朱翰林如殿下般,年龄不及束发,却是如此被主公倚重,过往数月还建立了任大功勋,着实让我等一群老朽唏嘘呵。”
这些话落,周围几人纷纷看向李善长,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左相这番话,看似称赞,实则……有些挑拨了。
将太子殿下和那朱塬对比,言语里却是对某个少年翰林的夸奖和羡慕,不难想见,可能会让太子殿下产生甚么想法。
我是亲儿子啊。
为何自家父亲对另外的孩子那么亲,甚至一副真正亲儿子的模样?
就这么急着想见,两三天都等不及?
诸如此类。
当然没人点破。
那怕私下有所争执,当前,又不涉及自身,那就作壁上观。
只是也忍不住悄悄打量太子表情。
太子殿下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皇帝陛下这些年的精心培养之下,才十三岁,已经透着几分老成,丝毫没有被看出特别的表情,还带着笑:“左相何出此言?朱翰林……或是父皇日常有所疑惑,需他就近询问。左相劳苦功高,何须因为一个后辈感慨。”
李善长连忙再次拱手:“殿下说的是,然则,那朱翰林,短短数月,开海捕鱼,筹划海贸,北上运粮,献计献策,如此年少就已是如此精干,实属罕见,臣难免感慨。”
又来!
反正,就是夸。
捧杀。
而且是在一个同龄的孩子面前不断拔高另外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甚至,还可能威胁到同龄孩子的地位。
毕竟多有流传,那朱塬,是皇帝陛下流落民间的龙种。
没人证实。
若是其他人,也不需重视。
问题在于,这件事,可由不得太子殿下不重视。
左相还是老辣啊。
朱标依旧一副好似没听懂的样子,再次安慰一番,转向陶安,又询问几句,大家便谈起正事。
大军凯旋,这个年代是有一套标准流程的。
老朱之前北上,去也匆匆,没有搞甚么太隆重的仪式,这次回来,考虑北方一连串亮眼功绩,经礼部提议,朱标还问过皇后马氏,又和诸臣讨论一番,最后送到父亲那里,才得以批准。
不出意外,皇帝陛下会在九月十六的下午抵达金陵。
和昨日朱塬的船队抵达时间相近,不过,规模当然要大很多。
朱标确定要亲自迎接。
到时候,从龙湾码头到城东皇城,一路都要提前清场,净街扫洒,还会有百官、仪仗、鼓乐等等,连标准说辞都有。
整套流程已经延续数百年。
完成了迎接,还不算完,凯旋的第二天,还要献俘太庙,祭拜天地祖宗。
紧跟着又是九月十八的皇帝陛下天寿节。
这个年代,地位越高,越活一个‘礼’字。因此,这些事情,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斟酌,必要时还得提前演练。
再次商议完未来几天的安排,转眼已是中午。
午饭一个人吃,比起之前的游刃有余,朱标吃着饭,难免想起左相的那些话,乃至更多的事情。
朱标能够感觉到李善长话语里的一些不妥。
对于左相,过往几个月,当面接触多了,朱标其实并不喜欢。一方面,他觉得这人气量似乎不够大,偶尔甚至会刻薄到当着他这个太子的面让别人下不了台。另一方面,大概自恃父亲的肱骨老臣,对他这个太子,也并不是那么恭敬。甚至还当小孩子一样哄着。
不过,左相上午的那一席话,还是引发了朱标私下里也不止一次产生过的联想。
父亲离开时坚持要带走的神秘大铜柜。
朱塬身边的四个小宦官。
那少年营海使的身世。
难道……
他……可恰好比自己大了一岁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