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罢相! (第1/2页)
对于周亚夫的到来,刘胜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意外。
早在天子启莫名其妙要带着自己,跑到这上林苑来的时候,刘胜便已经预料到周亚夫,也会到上林苑找天子启了。
——如果不是这样,天子启也不该在这盛夏时分跑来上林苑,而是应该去甘泉宫泡温泉。
至于周亚夫,或者说天子启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如今的周亚夫,很有必要和天子启单独谈谈;
既然是单独谈,那在哪儿谈,就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了。
长安人多眼杂,周亚夫又是堂堂丞相之身;
若君臣二人在长安,尤其是未央宫内相见,万一起了口角、争执,传出去总归有些不好听。
但君臣二人在上林苑——在距离长安百里开外的皇家林苑见面,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周亚夫服软也好,犟牛也罢,都传不出多远、传不到多少人耳中。
无论发生什么,天子启也总还有‘粉饰太平’的余地。
很显然:周亚夫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臣有话,要单独同陛下言谈。”
在春陀的引领下走入行宫,才刚对天子启一拱手,都还没开口见礼,也不等天子启起身回礼,周亚夫便瓮声瓮气的道出一语;
待天子启稍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又见周亚夫那毫不掩饰厌恶的目光,只不偏不倚停留在了御榻旁——正襟危坐的刘胜身上。
感受到周亚夫语调中,以及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满带着的厌恶,刘胜面色只一阵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天子启也从短暂的错愕中缓过神,沉声道出一语,又惹得刘胜一阵坐立难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都退下吧;”
“太子留下。”
漠然一语,天子启便也表明了态度:今日这场君臣相会,谁都可以回避,唯独刘胜不行。
感受到天子启语调中的坚定,周亚夫只稍一迟疑,便也只得默然低下头,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在周亚夫低下头之后,天子启的眉宇间,却油然生出一抹唏嘘,和感慨······
“朕记得,先太宗孝文皇帝尚在之时,便一直对条侯赞赏有加;”
“短短不到十年之间,条侯先后历任河内郡守、细流都尉,之后又转任中尉、太尉。”
“到如今,条侯袭爵,才过去短短九年的时间。”
“曾经蒙父荫,才得以成为河内郡守的绛侯庶次子,如今已贵为汉相,更身负绛侯、条侯两个彻侯之爵,食邑直逼两万户······”
“——我家对条侯,恩不可谓不厚、宠,也不可谓不盛啊?”
“嗯?”
满是惆怅的一番感慨,只引得周亚夫面色再一紧,早就打好的腹稿,此刻却被一股不知名的诡异力量死死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却见天子启缓缓从榻上起身,摇头呵笑着朝一旁踱出两步,便再悠悠开口道:“我汉家历任丞相,除去酂文终侯-萧何萧相国、平阳懿侯-曹参曹丞相二人外,都是饱经锤历。”
“——安国武侯-王陵王丞相,自太祖高皇帝潜邸时,便随于太祖高皇帝左右,却一直到孝惠皇帝六年,才得以担任汉相;”
“曲逆献侯-陈平陈丞相,自太祖高皇帝三年从龙,一直到二十多年后,才被吕太后拜为丞相;”
“颍阴懿侯-灌婴灌丞相、北平侯-张苍张丞相、故安贞武侯-申屠嘉申屠丞相等,更是各以开国元勋功侯的身份,却直到先帝时,才先后担任丞相的职务。”
“便是条侯的父亲——绛武侯周丞相,也是丰沛元从出身,却直到先帝自代国入长安,才成为丞相······”
···
“像条侯这样,一不是开国元勋出身,二没有大功于社稷,却在短短不到十年之间,从郡守一路升任丞相的人,我汉家从未曾有过;”
“——便是将来,也很可能不会再有。”
“从郡守,到都尉;”
“从中尉,到太尉;”
“再到如今的丞相······”
“这四次升迁当中的任何一次,放在寻常人身上,都不是十年之内可以完成的。”
“但条侯却只花了不到十年,就完成了这四次升迁;”
“从无官无爵、无权无势的侯庶子,成为了如今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丞相,名扬天下、名垂青史的条侯,兼绛侯。”
“——如此厚恩、如此恩宠,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贵幸~”
“条侯,难道还不知足吗?”
说到这里,正于御榻前左右来回踱步的天子启,已是满面惆怅的停下脚步;
双手背负于身后,稍侧着身;
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只一阵说不清的愁苦,和惆怅······
“先帝临将大行之时,对朕交代了很多事~”
“——先帝说:卫绾是个厚道人,要待他宽厚;”
“还说申屠丞相,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遇事,要多和他商量。”
“而对条侯,先帝则交代朕:条侯周亚夫,很看重自己的颜面。”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给条侯留足颜面······”
说到最后,天子启终是摇头苦笑着回过身,重新在御榻之上坐下身。
也就是在坐下身的同一时间,天子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这几年,朕难道有什么事,没给条侯留足颜面吗?”
“从先帝驾崩至今,四年多的时间里,朕有哪怕一件事、有哪怕一瞬,是没给条侯留够颜面、留足体面的吗?”
···
“条侯呢?”
“——朕作为皇帝,给条侯留够了颜面、留足了体面;”
“条侯作为臣下,又可曾给朕留颜面、留体面?”
“可曾有哪怕一瞬间,给自己的‘君’,留够‘君’所应当具有的威仪、体面呢······”
满是惆怅、唏嘘的语调,只惹得周亚夫一阵语结,明明来之前,在心中准备好了一揽子说辞,此刻却连哪怕一句,都无法从那被髯须包围的嘴中说出。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的苦诉,却依旧没有结束······
“担任丞相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条侯到相府处理政务的次数,却不过五指之数;”
“自己的本职,条侯不屑一顾,反倒是册立储君太子的事,让条侯‘夙兴夜寐’,心心念念而不能忘······”
“——相府政务冗积,有司政务不通,朝野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这样,朕都没忘给条侯留颜面、留体面,让御史大夫、内史二人,替条侯分担本该由条侯自己负责的公务······”
···
“储君已立、椒房易主,条侯却仍喋喋不休,穷究不舍;”
“为了和条侯推心置腹的交谈一番,朕堂堂天子之身,却根本不敢召条侯,于皇宫未央相见。”
“为了见条侯,朕特意跑来着上林苑,静候条侯。”
“结果条侯前脚刚进这行宫,连君臣礼数都不顾,开口便要朕屏退左右······”
说到最后,天子启再五味杂陈的发出一声哀叹,旋即稍低下头;
在腰间摸索片刻,便将那方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解下,面带苦涩的放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这玺,很重······”
“挂在朕的腰间,恨不能把朕的腰背压弯、压断;”
“现在,朕解下了这玺,却仍不觉得肩上的重担,有哪怕分毫减轻。”
“——朕,累了······”
···
“条侯,还要朕怎么样呢?”
“——要朕怎么做,条侯才能像个臣子一样,替朕稍减轻这玺、这宗庙社稷之重;”
“而不是千方百计,也要加重朕肩上的担子;”
“要让朕,再少活几年呢······”
天子启低沉、哀婉的语调,让整个行宫之内,都为一阵莫名哀沉、苦闷的氛围所笼罩。
御榻之上,天子启满面愁苦,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只一阵无尽的哀苦,和自嘲;
在御榻侧,刘胜仍正襟危坐,只不时将厌恶的目光,毫无顾忌的洒向跪坐殿内的周亚夫;
而在父子二人这一哀苦、一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周亚夫终也只得强撑起腰杆,从怀中掏出一卷明显有些陈旧的竹简,再双手呈于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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