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少年意气 (第1/2页)
夜晚,孟瑶躺在榻上。
家中的床榻自是比外头的要舒服得多的。
但这几日她睡在自己的寝房中,却是越来越睡不着。
过了今天,距离国子监的归学日就只剩下四天了。
她越发担心曲云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但孟瑶也问过父亲了,从曲云阔抽中的游学地到盛京城的这一路上,并没有山贼出没,也向来是太平的。
想来,他应当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又或者他在游学的路上实在是遇到了太多值得他多待一阵子的人和事了。
孟瑶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她趴在被子里,两条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一些。
她又开始回忆上一回见曲云阔时的情形。
她上一回见曲云阔时,曲云阔特意来到城外的风波亭里,弹琴等她,送别她。
那可真是让孟瑶感到既高兴,又伤感的。只是她的好朋友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伤感是何物。只是让她快些走吧,别误了时辰。
但在她一步三回头时,却见曲云阔笑着对她说:开春见。
是,她的好朋友平日里也是会笑的。
但孟瑶从没见过曲云阔这样笑。
明明这会儿还是冬天,但当她回头看到曲云阔时,却觉得春风忽已致。
而再上一回他们见面时,则是在曲云阔碰巧撞见她教训那几个在背后说其坏话的同窗。
等到那几人都跑光了之后,曲云阔便对她说:
“临安确是没有姓曲的县尉。但我也未曾说谎,因为我是随母亲姓的。我和你们提到过的我父亲,其实是我的继父。至于我受之发肤的父亲,他在我五岁时就背弃了我和母亲。”
那是在国子监里的淬心湖边。
也是孟瑶第一回在曲云阔的眼睛里看到了近似于伤感的情绪。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自己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准备听这些,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去安慰对方。
然后曲云阔便对她笑了起来,解下披风铺在地上,邀孟瑶和他一起在湖边坐一会儿。
“母亲以为我根本记不得那些。但很多事我一直都记得。”
曲云阔说:“青阳曲氏是个大姓,而母亲也确是姓曲,我生父便让人以为母亲乃是青阳曲氏人。此事一直让母亲心中郁郁。”
孟瑶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第一回见到曲云阔时的情形。
她说:“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好些人就以为你是青阳曲氏,对你很是客气。但他们一问你,你就直说你并非青阳曲氏,父亲只是一名县尉。”
“是即是是,不是便不是。此事本就不该模棱两可,也无甚值得欺瞒的。”
曲云阔此言像是在说他自己认为不该让人误以为他来自青阳曲氏,也像是在说他的生父不该在自己妻子的出身一事上如此误导他人。
“后来,母亲鼓起勇气和人说起自己并非青阳曲氏,而是出自寻常的小门小户。我生父感到颜面尽失,便同她大吵一架。再后来,母亲便带着我离开盛京了。待到我十岁那年,才知我生父在休弃母亲后,终于如愿以偿,求娶到了比青阳曲氏门第更高的五姓女。”
如此故事,自是会让孟瑶很是不快。
如此为人,更是让孟瑶感到不齿。
她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进湖里,愤愤道:“如此不肯脚踏实地的虚伪之人,哪怕娶了五姓女,得到妻子母族的助力又如何?他既没有担当,又不知忠贞二字当如何写,圣上定然不会重用如此之人!”
但……曲云阔却是笑了。
他说,那人已经坐上翰林学士之位了。
他还说:“孟瑶,我厌恶旧法一派。他们个个都像尹安卿一般虚伪可恶。明明自己便是当之无愧的小人,却还要说新法一派中俱是亲小人远贤臣之辈。当真是无耻至极。”
想到当日的那一幕幕,孟瑶便又转过身来,在榻上侧躺起来。
她在这天的夜里,辗转反侧,想了又想。
等到第二天天刚一亮的时候,孟瑶便起身梳妆。
她很难得地让绕梁给她好好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又自己用心描了个眉,把她那长得有些不那么对称的眉尾给描齐了。
而后,她便在食过早点后,在包袱里装上些糕点、茶叶与茶具,还有两卷她今日想看的书,命人驾着马车,出城去了。
她想要去当日曲云阔送别她的风波亭。
煮茶、看书,等她的好友归来。
而她这一等,便是等了三天。
这三日,她每天都是一大清早便起来,命人驾车带她去到风波亭,又在那儿守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
待到三日一过,便只剩一天就要到国子监的归学日了。
孟瑶思来想去,便给孔府写起了拜帖,想要去见一见孔克,问问他那里有没有曲云阔的消息。
可给到孔枢密使府上的拜帖才写了个开头,父亲和母亲便都来到她的院子了。
不知为何,孟瑶此刻看到她家老父脸上的笑容,便感觉不妥。
好似她已被她父亲给弄怕了。
当孟瑶手上写着给孔府的拜帖,又看到她老父亲的笑脸,她就会……
就会想到老父亲要给她议亲。
想到老父亲会让她找孔克谈婚。
想到老父亲带着她亲手写的拜帖去孔府给他论嫁。
想到孔克穿着靛蓝色的华贵锦衣,摇着镶嵌有玳瑁壳的檀木柄麈尾,在一群有着芙蓉面的娘子们的簇拥下哈哈笑她:就凭你,孟瑶?
孟瑶心尖一颤,立马把她正在写的拜帖塞到了边上的一本书里。
“哈哈哈哈哈,好啊,真好啊。”
孟员外郎高高兴兴地同夫人一道走近女儿的书房。来自孟瑶那庶姐的琵琶琴音也就在此时响起,随着孟员外郎发出爽朗的笑声而弹出了活泼雀跃的曲子。
“我儿连着三天都梳妆打扮了。这是终于变成大姑娘了啊。今日想必也……”
孟员外郎走入孟瑶的书房,见到了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随意盘成了男子式样的女儿。
“哦哟。”孟员外郎又往前走了几步,关心道:“宝贝女儿,昨夜可是读书读累了,今日起晚了,还没来得及好好梳妆啊。”
孟瑶深吸一口气,让那口气堵了自己一会儿后又缓缓呼出,露出笑脸:“父亲,我没起晚,今日也像平日里那样,是做了早课的。”
“这不是还没要回国子监嘛,早起做什么早课啊。女孩子家家的,早起了就该好好打扮打扮,然后出门玩啊。”
当孟员外郎说出这话,孟母便拍了拍手。府里的仆从几个便端着东西,穿过院子,进到孟瑶的书房。
走在最前头的婢女端着的,是一碗加了桂花糖浆的红豆羹。
孟员外郎为表现纯正的慈父做派,甚至还打算亲手把那碗可甜可甜的红豆羹端给女儿喝。
奈何红豆羹实在是有些烫,孟员外郎又不是做惯了这些的人,当他乐呵呵地说着“来来来,吃红豆羹”时,便被碗给烫到了。一碗红豆汤,让他给洒了两成。
孟员外郎猛甩被烫到的手,火气一上来便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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