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1/2页)
千里之遥的杭城,华灯初上,暮色已深。钱氏中药铺里,灯火通明。
算算,今日是江右白术运抵杭城的日子。吃过晚饭,掌柜钱日台早早来到药房,躺在逍遥椅上,美美地吸着鼻烟,小金也是一脸喜色,在屋里不停走动。
“小金,你去看下,郝先生回来没有?”钱日台道。
小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晌午过后,钱日台让账房郝恩麟,带着三个伙计去了城西码头。这都戌时三刻了,郝先生也没带回来个信。
一炷香过去,小金走了进来,摇了摇头。
“莫非路上又耽搁了?”小金猜测道。
“不急,再等等。”钱日台回道。其实,他心里更急。昨日下午,收到莫云三日前从路上寄来的信函,说是今明两日定到杭城。今日已是月底最后一日了,再等不来大船,到时拿什么参加术会。
三号芦市大船,装的满满当当。试问杭城,此时此刻,谁能拿出三船白术?那可是上品白术,整整百担之数。
此前十数年,他遍访名山胜地,寻找种术之地。仅在江右试种多地,所产之术,大多虽与浙江野术相似,其形甚小,有鹤颈而甚短,其体坚实,其味苦劣,实不可用。
直到偶然觅得雪竹垇、钟引塘,试种之下,竟大见成效。
十数年间,数担、十数担、数十担,直至今日的百担之数。白术源源不断,真金白银滚滚到手。我钱氏,有江右白术这张底牌在手,杭城术市牛耳,早晚定要去执上一执?
想到这里,钱日台热血沸腾。
“掌柜的,船到码头了。”一名伙计匆匆走进来,边走边喊。
“好。小金,我们看看去。”钱日台手一挥,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金小郎。
戌时末刻,杭城城西,三号芦市大船停靠在码头上。账房郝恩麟、管事莫云拿着账簿,逐一登记。伙计指挥临时雇来的十余个力夫,把刚下船舱的白术装上马车,一车车运往药房仓库。
看着运走的白术,莫云心里舒了口气。和郝恩麟打了个招呼,正要前往药房,却见两人提着灯笼往码头走来。
莫云一看,来的正是钱日台和金小郎。
“掌柜的,您来了。”莫云看到钱日台,连忙上前招呼。
郝恩麟一脸激动,对钱日台说道:“掌柜的,上品——上品,全是上品之术。”
“好,好。”钱掌柜听了,满脸笑盈,仿若一尊弥勒佛。
他看着莫云,心里越发满意。
术会,不足十天了。莫云今日回杭,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及时雨。他要好好借着这次术会,让钱氏中药房再上一个台阶。
留下金小郎在码头,钱日台招呼郝恩麟、莫云两人,一同回药房验货。
翌日,日上三竿,歇息一晚的莫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钱氏中药房门口。
今年与沈家的契约,妥帖圆满,双方都很满意。宣风那边,除了长约需要继续商洽外,当下也没有什么紧要事,不用急着回去,晚些时日,甚至延至明年开春再去也可。昨晚,验过货后,钱掌柜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过。临走时,交代莫云明日来议事,家里有事,可晚些过来。
金小郎见莫云走进药铺,笑着朝内努了努嘴。莫云心领神会,推开后厅门,走了进去。
钱掌柜躺在逍遥椅上,紧抿双唇,眯着双眼,一旁长条凳上,斜坐着郝恩麟。
听到莫云进门的声音,钱日台睁开两眼,脸上浮出笑意,说道:“莫云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莫云拱手道:“谢掌柜关心。”说罢,在郝恩麟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钱日台朝两人看了几眼,站起身,郑重说道:“昨夜到仓的白术,品质全属上乘,我钱氏的发展。定会因此增益不少。你二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跟着我,数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头,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听了钱掌柜这话,两人顿时受宠若惊,连忙拱手。
“钱氏药房攒下的这份基业,两位都是大功臣。”钱掌柜接着又道:“眼下,一个天大的机遇,就在我们眼前。我钱氏已抓住了一半,另一半——”
钱日台停了停,没有往下说。
郝恩麟、莫云四目相对,眼里满是疑惑之色。
许久,郝恩麟试探着问道:“掌柜的,您说的机遇——莫非指的是术会?”
“正是。”掌柜笑着回道。郝恩麟到底是跟在身边的人,知根知底,一猜便中。
他也不卖关子,说道:“本届术会,就是我钱氏名扬杭城的机会。我们钱氏,能否在杭城彻底站稳脚跟,能否更进一步,就看此次了。”有一点,钱日台没说,大家也心知肚明。钱氏手握百担白术,有此底气的,杭城还有哪一家?今年的术会,即使躺着不动,钱氏都能大赚特赚。
杭城术会,今年,比拼的,不仅仅是品质,更是底蕴。吴江病疫,听说已蔓延至苏、常,乃至更远。前日更有骇人信息,说是杭城也有发现。若是如此,杭城各大药铺药房,平日里存的那些白术,肯定坚持不了几日。只怕,到时,病患为拣五钱、十钱白术,跑遍杭城而不得。白术,怕是有市无价,价格大涨了。
莫云想到这里,对钱掌柜好生佩服。常说,人生如棋。庸者,走一步看一步;常者,走一步算三步;智者,走一步定十步。钱掌柜,十数年前布局江右,步步为营,步步为赢。如今,满城缺术,手握百担白术的他,当年走出去的一步,更比如今的百步、千步。
如此说来,钱掌柜岂不是比智者还厉害?
莫云不敢再往下想。
“莫管事,莫管事。”一旁的郝恩麟见莫云呆站着,不发一语,用手推了推他。
钱掌柜也是用关心的眼神看了看他。
莫云回过神,歉意地朝两人点点头,表示没事。
“野术,我钱氏的库存,几近见底了。本届术会,只能拿出一斤了。”钱日台说道。
“一斤?”莫云问。
“嗯。上次掌柜与我议过,拿出一斤,已是极限了。”郝恩麟回答道。
每届术会,各大药铺药房,都会拿出白术若干,上、中、下三等品质的,均有。杭城术王,当场拍卖,价高者得。术市开市,市场之术,若有人看上,不可拒卖。故此,杭城各大医家巨贾,莫不借术会举办,前来抢购野术。钱氏所存野术,本就不多。往年,钱氏拿出野术十来斤,配上百数斤中品术,也算中规中矩。十余斤野术,每次一经露面,无不被抢购一空。
“一斤野术,自是杯水车薪。不足之术,两位,可有良策?”钱日台望着两人,目露垂询之色。他也明白,上品之术,至少也得占个十分之一。今年野术,委实有些少。
然,野术用一株少一株,几不可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他们二人,岂有良法?
“这个——”掌柜抛出的这个难题,莫云还真没考虑过。他只是个管事,掌柜吩咐了的事,他尽力做好。其他的,他一概不想,更不会主动去问。这也就是为何他只是个管事,和他一同跟在掌柜身边的郝先生,却做到了账房。
不过,莫云很知足。起码,他不用像郝恩麟那样,像个陀螺,每天被掌柜用鞭子抽着,团团转个不停。
末了,还是郝恩麟想到了办法。
“掌柜的,我有一法,就不知——妥——不——妥当?”他吞吞吐吐说道。
“有何良法?”钱日台眼眸一亮。
“就是——就是——上品不足,我们——我们——可否用五年术替代?”
见两人一脸不解,郝恩麟继续说道:“昨夜验货时,掌柜可曾发现,今年之术,与往岁有何不同?”
“与往岁不同?”钱日台努力回忆。
“掌柜的,我知道。”莫云这才想起,今年所收之术,百担之中,有五年术数十斤,宗高告诉他,五年术为今年首次采收,与三年术同价。他年,价格则需另算。
莫云把宗高原话,细细说与两人听。钱掌柜听后,大喜。三人来到库房,翻找到那袋五年之术。
果然,五年之术,株株鹤颈长,也有朱砂点,与野于术比之,略显粗壮,似更白皙。
“好!好!”钱日台大赞,又说道:“就依先生所说,此术,就称野于术。三年术,就唤作隽品于术。”
“隽品于术?”郝恩麟、莫云皆是一脸惊色。
“嗯!隽品于术。”钱日台一脸郑重,对两人嘱咐道:“此事,我知我知他知,万不可第四人知晓。”
郝恩麟、莫云两人点了点头。
“你等二人,速速预备术会一事。”钱日台吩咐道。
“莫云,术会之后,你返回江右,与沈家细商长契。价格,可上浮三成。”想了想,钱日台又对莫云交代。
“还有,你回去之后,告诉沈家,五年之术。明年,不,六年之术,有多少,我钱氏收购多少,价格好商量。”
钱日台嘴里吩咐着,脚在屋里走个不停,平日里的沉稳,在此刻,荡然无存。
又一日,一早,金小郎打开大门,正要拿起湿布干活,就见一个老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童子。金小郎一看,老人头戴黑色帽子,身着深蓝色长袍,身佩玉佩,帽子上配有红色丝带,猛然一惊,连忙拱手上前招呼。
“钱氏中药房恭迎王神医。”金小郎一脸激动,来人赫然是杭城名医王升。王神医可是温病泰斗级人物,轻易不见露面,想不到今日,一开门就见到了神医亲颜。
“小哥无需多礼。”王升笑眯眯地说道,他年近古稀,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岁月在他身上,仿佛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钱大掌柜今日还没到?”王神医进屋后,并未见到钱日台,问道。
“王神医,请稍等片刻,我家掌柜马上就到,小的先为您沏茶。”金小郎话是这样说,心里有些不解,平日里掌柜来的可挺早,今日他都准备干活了,还没见到人影。
“哈哈哈,今儿个到底是何好日子,把王神医您吹到了鄙店。”王升还没见到钱日台进门,就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呵呵呵,钱大掌柜,您就别取笑了。对掌柜你来说,日进斗金,天天都是好日子。”王升也是站起身来,看向钱日台,笑着说道。
确实,今年秋热后,气温骤升骤降,温疫初起,白术、厚朴、知母、白芍、黄芩类温病之药,需求剧增,尤以白术、厚朴两味,货缺价昂,贵于白银。各大药铺,手里有存货的,也是捂着不放。
反观,钱氏中药房,从未缺货,前两日开始,还略有增加,一时博得好名声,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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