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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囚鸟

第六十七章 囚鸟 (第2/2页)

“她本来就是女人。不过一直都女扮男装而已。”宇文邕解释了一句,又淡淡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皇上,刚刚收到消息,斛律-------”他先暂时将震惊放在了一边,正要激动的说下去,却被宇文邕打断了后面的话,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刚离开房间,长恭就偷偷跟了出去。刚才见这阿耶神色古怪,又是激动又是难以置信,还提到了斛律这两个字,不知在搞什么鬼。
  
  在长廊的拐角处,她听到了两人轻微的交谈声。
  
  那是宇文邕压抑着狂喜的声音,“阿耶,你说得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皇上。自从那些写着歌谣的传单传到了耶城后,那佞臣祖珽见了这些传单,又添枝加叶渲染扩大,并让孩子们在大街小巷传唱,传的满城风雨,然后把情况报告给高纬。那昏君居然还真信了,结果就设计诱骗斛律光进宫,趁他不备将他用弓弦活活勒死了!”
  
  “这下进攻齐国再无阻碍了!”宇文邕笑了起来,“这昏君果然是自毁长城,居然杀了斛律光这样的大将……看来齐国的气数已尽!”
  
  “不过之后去搜了斛律光的府邸,结果只搜出了十五张弓和一百支箭,七把刀和朝廷赏赐的长矛两杆,”阿耶顿了顿,“还有二十捆枣木棍,是斛律光准备当奴仆和别人斗殴时,不问是非曲直,先打自家奴仆一百下。”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宇文邕似乎是轻叹了口气道,“等攻下齐国之后,齐国的忠臣,斛律光、崔季舒等人,朕到时都会追加赠谥,加礼改葬。他们的子孙存者,随荫叙录为官。他们的家口田宅没入官府者,将来也会一并还之。”
  
  长恭愣愣站在那里,只觉得天轰的一声塌了下来。难以形容的痛……撕心裂肺……她狠狠咬着自己已经被咬破的嘴唇。不能昏过去,不能。血一半往外淌,一半流进嘴里,血腥味也可以阻止自己失去意识。她努力的忍住因为悲痛而要想要晕厥的恶心感,走到阿耶身边的这几步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恶狠狠道,“你胡说,斛律叔叔怎么会死!”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乱摇起来,“那他的族系呢,儿子们呢!”
  
  宇文邕一言不发地看着长恭,她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瞳孔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像一只发了狂的小兽,那样的愤怒,那样的悲伤。
  
  阿耶犹豫了一下,“这谋反的罪名是……族诛。他们一家大小,包括远在其他州县的亲戚,全都已经被处死了。”
  
  她的手骤然一松,眼神涣散,喃喃道,“你胡说,你胡说……”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斛律家怎么会谋反?斛律叔叔怎么会死?须达怎么会死?恒伽---怎么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痛……真的好痛,这回心脏好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在剧烈的跳动着,毫无节奏可言。头也是,好重,好晕……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浑身的力气也像要被抽走了一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象在整个人沉到黑暗冰冷的海底,没有空气,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呼吸……
  
  “长恭!长恭!”耳边好像只听到了宇文邕急促的喊声,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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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朦朦如线落,五月闺重,长雨更浓。
  
  紫檀宫里,此时一片宁静,只有雨落在地面的滴答声有节奏的响着。宇文邕一眨不眨地望着长恭,任自己精致的侧脸暴露在灯火中,惹得飞蛾们险些放弃了眼中唯一的灯火而选择扑向他那双比灯火更璀璨的眼睛。
  
  阿耶愣愣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女子,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当皇上脱口喊出那个名字时,他已经大吃一惊了。而当皇上刚才将一切告诉他时,他的感受已经不止是惊讶所能描述的。这个女子,居然就是威名赫赫的兰陵王高长恭!那犹如恶夜修罗一般的兰陵王,竟然是个女人!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好像隐约明白了一些不曾明白过的事情。为什么皇上会看着自己的伤口发呆,为什么皇上会冒死相救兰陵王,为什么皇上让他时刻注意着高长恭,为什么皇上会开始思念某个人,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和她有关。尽管他是个粗人,却也看得出皇上对她的重视。在御医确诊她和孩子无恙之前,皇上那心急如焚的样子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不过现在,皇上流露出的复杂眼神,却是他之前经常见到的。
  
  每次皇上注视着自己的伤口时,就会有那样的表情。
  
  “阿耶,这些事绝对不能泄露半句,明白吗?”宇文邕忽然开口道。
  
  阿耶点了点头,“臣明白。不过皇上,您放心将她放在身边吗?毕竟她曾经是我们的敌人,而且还差点杀了您,臣恐怕……”
  
  宇文邕像是意料中般的微微一笑,“她现在已经不是兰陵王了,在朕眼里,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只属于朕的女人。”
  
  “可是皇上……”阿耶又极快地望了一眼长恭,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吞了回去。
  
  “行了,你先退下吧。”宇文邕的目光闪着微光,“或许我们要开始计划怎样再次攻打齐国了。”
  
  阿耶一听这话,顿时精神振奋,“如今斛律光和高长恭都已除去,齐国的灭亡看来是迟早的事了。”
  
  宇文邕并未说话,只是笑了笑,挥手示意他退下。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红杏俏出楼阁,蔷薇爬进轩窗。分明是百花争艳的春,上天却阴沉着脸,淅沥淅沥地,哭泣个没完没了。
  
  宇文邕坐在她身边,望着无声无息的睡着的她。她睡的很熟,就好象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深深的沉睡过了。乌黑如丝绸的长发从枕头上流泄而落,苍白的面容就象一朵白色的梅花。
  
  现在的她,一定很伤心吧。
  
  其实,今天-----他是有意让她听见这个消息的。他知道她一定会出来偷听,也知道她一定会悲恸万分。但是,痛过之后,她也会彻底死心了吧。那个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也扼杀了她内心尚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样的话,她永远不会离开了吧。
  
  他的心里隐隐涌起了一丝狂乱的兴奋,仿佛有一种快乐的余烬潜藏在身体的每一处,随时可以燃起烈火。
  
  他从不曾这样失控过。
  
  抬眼看了看天色,他伸出手轻轻拢了拢一丝滑过她面颊的长发,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昏沉沉中,长恭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月夜。
  
  她看到自己仍然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如此疲惫,也许是白天的时候练功太辛苦了,她十分渴睡。恒伽的身影就在身边,那夜的月光还是那样恍惚,月下的藤花开到尽头,风过处,花瓣依然在风中寂寥飞舞。
  
  她似乎听到恒伽在问她:“长恭,今天想吃什么?是王记的乳酪还是李记的甜汤?”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象也听到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无力细想,只是看到梦里的自己什么话也没说。
  
  恒伽笑得像只狐狸,“想不出来我就先走了,你只怕追也追不上我。”
  
  见他转身离去,她心里非常焦急,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衣襟。
  
  “恒伽……不要走.”她的眼睛酸涩,喉间哽咽,“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走。”
  
  宇文邕有些惊讶的看着似是在梦魇中喃呢的她,无比温柔无比忧伤,好象一伸手就会打破的脆弱。
  
  他竟然不忍心挣脱她的手,就那么慢慢的坐回床边.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微微张启的嘴唇,皓齿的微光,仿佛还在迷梦中。
  
  他静静凝视着她。慢慢慢慢的,他俯下头去,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美好的唇形上。他尝到她微咸的眼泪,象是流淌的月光。
  
  在那一刻长恭的睡梦出现了分歧.她的脑海里同时存在着两段记忆。
  
  一段是充满隐隐的悲伤,恒伽在她的睡梦中象月光一样消散而去;
  
  另一段里的恒伽,那么温柔的低下头,他的头发与她散落枕上的长发重叠,他的面颊贴近着他的面颊,他美丽的眉也触到了她的眉,他优美的嘴唇靠近她的嘴唇……
  
  官感重叠着官感,精神交合着精神,梦幻编织着梦幻。
  
  无法以笔墨形容,
  
  天上人间,唯愿不醒的梦境。
  
  那一夜宇文邕第一次拥抱着一个人入睡。
  
  长恭将头靠在他怀里,睡得很安心,完全不知道这是敌人的怀抱。
  
  而他,在接近黎明的最深黑的某一段时间,也宁愿忘记了,好象什么都没有记起。
  
  拥抱着她,多少年来,他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温柔的触动,斜靠在床边,迷蒙的夜色,他第一次尝试允许自己放纵思绪,从前的很多很多事倒流回心里。
  
  小时候,和哥哥们一起骑马射箭,年纪最小的他却总是能得到父皇最多的夸奖。
  
  三哥生日的时候,他亲手做了一只风筝给他,两人溜出宫玩了半天,回来后却被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顿,可他们觉得那是最开心的一天。
  
  得知父皇去世的噩耗时,他表面上强作冷静,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却是偷偷哭了很久很久。
  
  八岁那一年,偷溜出宫和一个小孩争买糖人,从此开始了和那个人之间宿命的转动。开始了那若即若离牵扯半生的缘分……
  
  行了成年礼的那一天,他将一个刺客塞进了自己的浴桶里,还破天荒的放走了他。这才发觉原来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
  
  突厥的草原上,再次和他相逢……
  
  那一刻,这相互倚偎着的两个人,都是如在梦中,各有各的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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