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1/2页)
次日,日落时分,萍乡县城南门张家。一个坐在书房桌前的青年,从抽屉里拿出两本窗课,翻开其中一本,看了几眼,接着又翻开另一本,仔细看了起来。
片刻,青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好,好。”青年抚掌轻笑,忍不住站起身,看向窗外。
一棵青松,傲立路南的巨岩上,向外长着的两根虬枝,宛如伸开的双臂。
“落日生远色,寒松石上青。大哥,在否?”三个身影,两大一小,从窗前走过,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宗相、小妹、传学,正想你们呢。哈哈,你们来了。”青年看到三人,心头一喜,连忙出门迎接。
门外三人,正是沈宗相、张曼娘和他们的儿子沈传学。
青年,正是张曼娘的大哥张静轩。
张静轩见沈宗相一手抱着传学,一手提着一个糕点盒,赶紧抱过传学,笑着问道:“乖外甥,想舅舅没?”
“舅舅。”传学唤了一声,扭头看向母亲曼娘。
“小传学,你怎的不理舅舅了?是不是有了爹爹母亲,就不要舅舅了?”张静轩故意逗传学。
“爹爹回来,给我买了好多吃的。舅舅只管读书,不带我玩。”传学嘟着嘴,说道。
“好,明日舅舅带你进城,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张静轩对传学笑道。
“宗相,伯父之事,处理妥了吧?”静轩看向宗相问道:“父亲、母亲在屋里等着,我们快些进去。”
宗相带着曼娘和传学进门,看到岳父、岳母,两眼一红,双膝跪地:“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给你们磕头了。”又拉过身边还在发愣的传学道:“学儿,快来给外公外婆磕头。”
“贤婿快起。”曼娘父亲张伊觉拉起宗相,看了静轩、曼娘几人一眼。静轩见父亲有话要对宗相说,转身进了书房,张母邓氏也是拉着女儿、外孙走进内屋。
张伊觉看宗相坐下,说道:“贤婿,月前闻得亲家公一事,大为惊愤。静轩闻知,欲同去大庾助你。待他赶过来,你已前往,他赶你不及,只好回转家中。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此事已处理妥当了吧。你今日来家,想必另有要事。你且说说,待岳父与你参考一二。”
“多谢岳父大人。小婿今日过来,一来小婿、曼娘许久未来看望二老,想念甚久。二来,家父弃尘,家中要事,虽有大哥操劳,小婿我也需尽力而行,助家兄一臂之力。”宗相回道。
张伊觉听了,点点头。
宗相于是把长约一事,说与岳父听。张伊觉听后,问道:“白术栽培,向由你家兄几个操持吧?”
“是。”宗相道。
“既如此,你来萍城,何事能助你家兄?”张伊觉问道。
宗相把钱日台急与他沈家签长约一事,连同自己的怀疑,和盘说出,然后对岳父说道:“小婿想明日抽空,先去几家药房药铺访探一二,探的确切实情,好与钱氏交涉。”
张伊觉听了,有些不悦,转身对宗相说道:“宗相,此等小事,你不必前往。明日我着几个下人,探得确实消息。你回家告诉你大哥便是。”停了停,他又说道:“你今春连得府县案首,本欲一鼓作气,明年前往省垣一搏。奈何有孝在身,只得期满再考。白术长约,此服贸屑琐之事,让你家兄操持便是。你已是秀才之身,安心举业,切不可自降身份。”
宗相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句。
“妹夫,快来书房,我有事请教。”书房里,传来大哥静轩的声音。
张伊觉听到喊声,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大哥说不得又在研读你的窗课,昨日他说,他研读许久,已经甚有心得。今后,你与大哥,更需多加交流,更上层巅。”
宗相拱了拱手,往书房走去。
“宗相心性沉稳,遇事不慌,多加引导督促,日后必有所成。”
看着走去书房的女婿,张伊觉拈起胡须,露出笑容。当日,女儿看中宗相,族中众人均说,我城南张家,耕读传家,科甲鼎盛,萍东僻远荒陬之地,能有什么俊才?后又听得沈家是耕作服贸之家,更是不屑一顾。是他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今春宗相果夺府县案首,得宗师赏识,他日若去省垣乡试,说不得摘个解元回来,也未可知。
宗相走进书房,却见张静轩拿着他的一篇策论在看,见他进屋,说道:
“连日研读妹夫鸿文,有些体会,越看越觉技不如你。”静轩说道。
宗相定前一看,竟是《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策论一文,今春县试,鞠知县点题,庠生宗相、静轩等二十余人作答。
“同题之文,妹夫所作,评为第一;我之所作,仅列十二。当日,我以为知县大人与你有旧,有些不平。四月府试,妹夫所作第一,我之所作,为二十。难道知府大人也与你有旧?”静轩回忆道:“妹夫两夺案首,我却名次滑落,两人差距,由此可见。”
宗相听了,也是熙然一笑。有一点,静轩似乎并未搞清,他与宗相,差距并非很大。试想,县试,仅二三十本县庠生参加,静轩列十二。府试,有宜春、分宜、萍乡、湾仔四县百数童生角逐,静轩能得二十,非静轩水平退步,而是宗相实力太强。
“这几日,我仔细研读妹夫县试《岁寒》一文,觉妹夫以‘遇变而有不变之节,惟贞于常者能持其暂焉’破题,以通校十四艺为中股,最后以‘愿繁华成往事,谁葆全于阴阳相薄之交斯何如期望也者,又安得不矢志一息尚存之志也’束股。”
“妹夫此文,确如鞠大人所评点的那样,可谓文情恳至,文境从容,有粹然儒者气象。”静轩说完,眼冒星星。
“大哥此文,以‘圣人勉人为松柏,用世而不世用也’破题,以‘人争先而我争后,有志者,尚其鉴于松柏焉可’束股。也是曲折奥衍,骨味无穷,奥峭自成一子。”宗相拿起静轩之文,评点道。
“你、我两文,相互参读,均是力争上游,文品最贵。”宗相一锤定音。
“妹夫如此一说,大哥我又增信心。他日院试乡试,定不输于他人。”静轩道。
宗相见了,也是倍受鼓舞,振奋不已。
第二天,静轩、宗相、曼娘三人,带着传学,来到宝积寺上香。
宗相四人,先在门外净手净心,然后手持三支线香,走进神秘、庄严的大殿。
大殿中,明灯闪烁,香烟袅袅。
宗相来到香炉前,双眼紧闭,默默祈祷片刻,而后深鞠一躬,将清香插入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随风飘散。静轩、曼娘几人,均是恭敬地献上香火,然后低头祈祷。
“宗相,此番进香,又向佛祖许了何愿?”刚出大殿,静轩笑着问道。
宗相看了看曼娘,对静轩说道:“你家小妹知道,你问她便是。”
“哟,还你家小妹?”静轩白了宗相一眼,眼里满是鄙夷,嘴里说道:“哼!你怎不说我家娘子?问她,她会告诉我?她眼里只有你,哪还记得我这大哥?”
“大哥,我相公所求,定是祈求佛祖保佑我大哥明年秋闱高中,我沈家顺遂安康。”曼娘笑着对静轩说,“大哥,我突然记起了醉梦轩?嗯,对,春桃姐姐,昨日我看见她了,还和她打了招呼?你别说,我都忘了告诉爹爹。”
“小妹,小妹——我的好小妹。”一提醉梦轩,静轩登时急了。春桃,占据醉梦轩头牌好几年了,才、色、艺三绝,县城的一众公子哥,见过一面的,都对她念念不完。结识宗相前,静轩和一帮公子哥,隔三差五,往醉梦轩跑。
“娘子,春桃?这是哪家的千金?为何没听你们说起?”宗相一脸疑惑。
“相公,春桃是衙前吴家的大小姐,曾是大哥的旧识。”曼娘搪塞道。
“对,对。”静轩看了一眼宗相,见他并未怀疑,也是连连点头说道。
对这个妹夫,他是佩服之极。山高地远之地出来之人,能行如少年,思如智者,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勤勉刻苦;无时无刻,不在健步向前。
结识宗相之后,他犹醍醐灌顶。他一书香之族,岂能每日游戏风尘,吟月弄风?从此静轩整日在家读书习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宗相,今日游宝积寺,你又有何佳句?”静轩问宗相。
“大哥,有是有了,算不得佳句,吟罗汉松的,且听我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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