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她听见了 (第2/2页)
圆形舞台上二十人坐而论琴,实际上就是围绕着琴和曲进行唇枪舌战,本朝和南境一对一的轮流问对方问题,直至对方无言以对。这较量的是对方人的学识与底蕴,代表的自然是自己这一方这一国,若肚子里没点东西,可能会被对方人问得面红耳赤,两方人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都搜肠刮肚的意欲难倒对方。两方人在舞台上激烈地辩论,其实没半点的火药味,舞台周围坐着的和楼层栏杆前站着的人都没发出半点响声,沉默而表情凝重地听着,无论听不听得懂,颇觉气氛紧张。
妙音阁门前。
车驾缓慢地停下来,郁欢托着天阳白玉手掌扶下车。
今日这条街上行人车马委实太多,车驾纵然有侍卫们左右开道,可前面堵着也没法过来,内城这一段路大约堵了三四回,此时才赶过来。天阳前日昨日心间就装着坐而论琴这件事,她希望今日有个好的结果,一是在乎本朝颜面,二是不愿看见因为不如南国从而招惹来一些针对自己驸马的无端责备。她下车后步子比平时稍微匆忙了些,耳坠和髻上珠玉随着步子轻摇,抿着唇神情倒如常平平静静的。妙音阁早有人在门前等着她过来,范西湖也早在楼内最边缘的隔间等着。隔间是专为天阳平时过来在楼下听曲而搭建的,天阳不过来时,隔间也不会对其他人开放,这是天阳私人的楼下雅间。
妙音阁舞台周围坐着数百人,天阳走在楼内走廊看着这一幕,眼眸一转也看见了坐在舞台琴案前的驸马。
隔间门被人左右推开,迎进来完美无瑕的天阳,后又立马被人合拢。
“西湖,坐而论琴开始多久了……”
“才开始,公主请用茶……”
“嗯……”
隔间如一间茶室,木质地板正中间铺着绣花毯子,毯上放置着一张造型古雅的低矮茶案,整间隔间弥漫着天阳的裙香。
……
……
两国坐而论琴比琴斗技备受朝堂上下的关注,许多人不方便亲自过来,妙音阁今日便还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眼线,有些眼线来自于权贵府院,有些眼线来自于王公豪贵之家,更有来自于皇宫内的眼线。这些人有的坐在舞台周围,有的站在楼层栏杆前,自不同的角度注视着圆形舞台,听着舞台上二十人的唇枪舌战。天阳刚来就已经全神投入,端庄地坐在低矮茶案前,左手托着茶盏底部,右手兰花指拈着小茶盖,安安静静地听着隔间外传过来的辩论声,她不仅专注地听着,同时也在思考着若是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对方问出来的问题。她刚问过范西湖,自己驸马还没讲过一句话,没错过便觉庆幸也觉舒心。
“……治定功成,礼乐乃兴,何解?”
“国无乐,则国不兴,百姓受乐,因而乐,乐可感化也可教化人心……”
“先古五帝三王,各有不同乐曲,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得以同欢喜,共勤劳,今帝即位,也曾命人作太武三曲……”
“请教贵国夏青兄,音之起始何在?”
“音在于人心,音随人心而变,人心随物而变,音也在于物,音或激昂,或欢喜,或悲愤,或愤怒,皆为物所变……”
“有趣,你一说人心二说物,根本答非所问,自相矛盾……”
“我话未必如此……”
“怎见得?”
妙音阁内直到此时除了舞台上有声音,其余地方仍旧非常安静,纵有人讨论也只是窃窃私语。坐而论琴已经进行小半个时辰,到现在仍没人点名陈闲问出任何问题,他面带微笑地听着也思考着,这些问题他几乎都有自己的回答,他没说话坐在舞台琴案前颇为悠哉。对于在场的大多数本朝人来说,没人问陈闲问题或许是件好事,到底觉得陈闲可能回答不出来。燕东郡王也如此想的,他一不相信陈闲的琴技,二更不相信陈闲有如此深厚的学识底蕴。其实到现在李北野和李烟儿也这么想,这坐而论琴委实说的太深,他兄妹好多问题根本听不懂。
在场听不懂的何止他兄妹二人,楚梦莲是完全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她母妃云妃娘娘也只是勉强能够听懂三四成辩论。
“下国南春翁……请教宗主上国的陈闲陈大驸马,何为曲?”
“问我?”
“正是。”
“那我想想……”
“不急,陈大驸马慢慢想……”
圆形舞台上南境琴仙南春翁突然向陈闲发问,或者说突然向陈闲发难,妙音阁内不少人听着这个问题眉头陡然一皱,所有人这一刻全部看着陈闲。何为曲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但同时也非常非常难,曲可以理解为声音,那么任何声音都可以是曲,人的说话声可以是曲,动物的叫声也可以是曲,天地之音皆可为曲。这个问题有无数种回答,或者说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回答,但南春翁问出这个问题,他要的显然是唯一的答案,这个问题难在这无数种回答已经算不上回答,除非有一种答案能够涵盖这无数种答案,那么这才是这个问题唯一的完美答案。
妙音阁内所有人此时都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个完美答案,随后却有很多人摇头叹息,或有人低声议论这问题委实太难。
……
……
陈闲右手指头无意识地轮着叩击着琴案,仍在心中急速地思考着这个完美答案,他身旁温七弦和温贤淑也在思考,本朝其余七人也同样陷入着沉思,脸色都不由有些难看起来。南春翁无疑是南境这十人中学识最为渊博的人,也是他们中琴道造诣最高的人,他作为他们南境的领头,他不对着同样作为领头的温七弦发问,却向陈闲使出这杀手锏似的难题,其用意不言而喻。本朝大多数人心中很是气愤,燕东郡王也沉着一张脸,他身旁李北野和李烟儿皱着眉头。
“何为曲?”
天阳已陷入最投入的思考状态,她略微蹙着眉,唇齿轻轻咬着右手大拇指指甲,安安静静地坐在隔间,眼眸一眨不眨。
“若说……天地之音皆为曲,也好似并非最佳答案……”
“若……曲为曲呢?”
她反复思考着自己想到的答案,却感觉这些答案也能被人反驳,能被人反驳的答案则不是唯一的答案。她不免也觉得南春翁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她习惯性地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也清楚,即便自己想到了完美答案,也帮不了自己驸马,坐而论琴的规则是只能由被问者回答问题,其他人回答不算数。她稍稍想想这个问题,垂下手来端起茶盏,没有喝茶,也仍蹙着眉。她此时想的是,若自己驸马答不出这个问题,那么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把这一切责任推到自己驸马身上,后果已完全可以想见。
“但愿……驸马能想到答案……”
她平平静静地坐在茶案前,屏气凝神听着隔间外的动静,其实也只能坐着听着等着驸马的好答案。
在女子当爱夫的深深教诲下以及天阳她自身体贴入微的温柔心性作用下,她任何时候都会偏向于自己驸马,即便还没有深厚的感情,也还没有很深入的交流,可其实已经不算陌生了。她把驸马当驸马,把驸马的事当成是自己的事,把驸马的难题当成是自己的难题,也会为着驸马遇上的不好的处境,出现担忧生气等情绪。今日此时为本朝颜面也好,为驸马自己也罢,她不希望自己驸马一句话也说不上,但哪怕驸马最后无言以对,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驸马没用。
其实陈闲已想到何为曲的答案,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笑着说出答案后,天阳坐在隔间也听见了自己驸马的完美答案。
“好巧妙的答案……”
天阳端着茶盏,平平静静的,心底却很是意外也很是惊喜。